永隆二年的秋意,已悄然浸透长安宫阙。蓬莱殿内,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药石苦涩气息,日复一日地萦绕在雕梁画栋之间,仿佛连金砖玉砌都浸透了病气。
龙榻之上,李治深陷在层层锦衾之中,面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蜡黄,呼吸微弱的如同游丝。一连数日的昏迷与呕血,几乎已耗尽了他生命最后的灯油。然而,这日午后,窗外透入的稀薄秋阳,似乎带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暖意,竟将他从沉疴的深渊中,短暂地托起了片刻。
他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,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,发出一点几不可闻的声响。一直守候在榻前、时刻留意着动静的掌案内侍立刻察觉,急忙俯身细听,随即脸上露出又惊又喜又忧的神色,转身对身旁的小内侍急促低语:“快!陛下醒了!速请天后、太子殿下、郝相、李相!”
消息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,迅速在压抑的蓬莱殿内荡开涟漪。
武媚最先赶到,她步履依旧从容,只是眉宇间凝聚着一抹挥之不去的“忧色”。她行至榻前,轻轻握住李治枯瘦的手,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:“大家……您终于醒了……”
李治的目光涣散,努力了许久,才勉强聚焦在武媚脸上,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一种近乎解脱的茫然。
紧接着,太子李显几乎是踉跄着被内侍引了进来。他面色苍白,眼神躲闪,甚至不敢直视龙榻上形销骨立的父亲,只是惶恐地跪在榻前,肩膀微微发抖。
宰相郝处俊、李义琰也紧随而至,两位老臣屏息凝神,肃立一旁,心情沉重地望着这可能是天子最后一次清醒嘱托的时刻。
李治的视线缓缓移动,掠过武媚,最终落在跪在地上、瑟缩不已的李显身上。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痰音,挣扎着,用尽全身气力,反手紧紧抓住了李显的手腕。那力道出乎意料的大,抓得李显浑身一颤。
“显……显儿……”李治的声音微弱、沙哑,断断续续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挤出,“朕……朕病体沉疴……怕……怕是……难以为继了……”
“父皇!”李显闻言,伏地痛哭,涕泪交流,不知是出于真心悲痛,还是对未来的极度恐惧。
李治喘了几口粗气,目光扫过郝处俊和李义琰,带着最后的、属于帝王的嘱托,一字一顿,清晰地说道:
“国事……不可……久旷……太子……监国……”
“监国”二字如同惊雷,在李显耳边炸响,他猛地抬头,脸上毫无喜色,只有更深的惶恐。
李治的目光最后转向武媚,气息愈发微弱:“诸事……当……当与宰相……及……及你母后……商议……定……定夺……”
言毕,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,紧抓着李显的手骤然松开,颓然落下,眼皮也沉重地阖上,胸口只剩下微弱的起伏,重新陷入了那片无边的昏沉之中。
寝宫内,只剩下李显压抑不住的啜泣声,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的、令人窒息的权力重压。监国的名分已然落下,然而这权柄究竟会落入谁手,在场之人,除却那悲痛欲绝(抑或心绪复杂)的太子,似乎都已心知肚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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